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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往事(10)

来源:黑龙江教育 【在线投稿】 栏目:期刊导读 时间:2020-09-22
作者:网站采编
关键词:
摘要:关二爷红了眼,甩掉了外衣,钻到马肚子底下,露出结实的肩膀,去靠那匹马的肚子,马被人一挤,立刻改变了方向,往一条窄胡同里跑去。 这条胡同很

关二爷红了眼,甩掉了外衣,钻到马肚子底下,露出结实的肩膀,去靠那匹马的肚子,马被人一挤,立刻改变了方向,往一条窄胡同里跑去。

这条胡同很窄,只能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过,关二爷还是死死地抓住缰绳,希望能把马勒住。胡同实在太窄,马奔跑的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但是,关二爷的身体也被马拖在了地上,他是想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和力气把马坠住,但他还是低估了马的力气。

马向前奔跑着,关二爷的后背皮肉已经在地上磨出了一道血痕,关二爷被马拖着,突然一根水泥电线杆出现在眼前,他来不及撒手,头就重重地撞在了水泥电线杆上。马车受了外力的震动,水泥袋子从车上掉下来,重量发生了变化,马车翻倒在地上,受惊的马被车别住了,关二爷的脑袋也变成了一颗鲜血淋漓的狮子头。

关二爷失血过多,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断了气。

关二爷死后,他的事迹刊登在报纸上,他的名字是关铁良同志。

运输公司领导给关二爷申报了革命烈士,关二爷在卜奎没有亲人,大家只知道他家有个二姨。领导来到阿茵家,是来商量关铁良同志的后事应该怎么办,同时也问了阿茵的奶奶,对组织上有什么要求?

奶奶从关二爷家的炕上找出一只小皮箱,里面有一个包袱,包得整整齐齐的。

奶奶对那两个运输公司的领导干部说:“这包袱里的一点东西,是关家祖上传下来的,如果领导体恤,请允许我把这件衣裳给孩子穿上,让它陪着孩子一起上路吧!”

领导好像是怕包裹里装着什么可怕的毒物,只是用手扒拉了一下包裹,露出明黄色的一角。

领导说:“这恐怕不行,革命烈士,我们已经给他准备了中山装,哪能穿成这个样子,这不是四旧吗!”

奶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跟那两个领导干部模样的人争辩,她打开了那件包裹,拿出一件黄马褂,布料已经糟烂了,一拆就出一道口子。

阿茵的奶奶小心翼翼地拆了一个晚上,将那件马褂拆开烫平展,用手针连成了一条褥子面,她用那件前清的旧马褂给关二爷做了一条明黄色缎子面的褥子,铺在了棺材里。

那件黄马褂以别人看不懂的形式陪着他,埋到了泥土里。

关二爷死后,奶奶和宋先生轮班去喂他养的那只“虎不拉”,那鸟见了肉也一动不动,蹲在笼子里,好像一只雕塑一般。三天以后,那鸟就彻底断了气。

阿茵的奶奶长叹一声说:“什么人养什么鸟,果然不错啊!”

宋先生从自己的屋子找出了一只抽盖的匣子,这只匣子做工精巧,好像盛首饰的。奶奶用拆了那件黄马褂的边角料铺在盒子底上,把那只“虎不拉”鸟葬在了关二爷的身旁。

在阿茵上大学的四年当中,马先生、宋先生和奶奶都走了。自从关二爷死后,那老几位也没了生气,他们再也没有凑到一起唱过戏,阿茵也在心中暗自后悔,当年若不是自己喊了那一嗓子“我饿了”,他们也许会玩得更开心。

老几位掉队,是从马先生开始的,马先生走得极好,是睡着了的时候走的,马先生没有单位管,死了交给民政局去火化。阿茵的奶奶说什么都不肯,她对居委会主任说,马先生是她表哥,后事由她来办。

马先生出殡没有什么人送,只有阿茵的奶奶跟宋先生两个老人,一直走到了北城门外。

埋葬马先生的那块地,是宋先生家的老坟,说是老坟其实不老,坟墓里只埋葬了宋先生的母亲,旁边是他先后娶的两房太太,这两个女人加在一块儿,都没有活过宋先生。

宋先生在卜奎发展得好,就回到姑苏城,将他母亲的坟迁到了这里。宋先生的母亲是他爹收房的丫头,而且不是明媒正娶的那种妾,那种身份,是进不了宋家祖坟的。

宋先生为了安置母亲,才买了这块地,后来夫人也死了,这块地才有了宋家老坟的规模,其实偌大一片地里,只有三个坟头儿,也挺孤单的。

可怜马先生一辈子都在倒腾阳间的宅院,却没有给自己身后留下一寸容身之地。马先生葬在宋家的坟地里,实在是不合礼数,阿茵的奶奶说要买宋家一块阴宅地埋葬表哥。

宋先生说什么都不肯,他说马先生也是他的朋友,最后他们俩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以宋先生母亲干儿子的身份,将马先生葬在了宋家的老坟里,一生富过也穷过的马先生,莫名其妙地睡在宋家的老坟里。阿茵一直想,奶奶和宋先生,替两个死去的人认了干亲,也不知道马先生和宋先生他娘愿意不愿意。

一三百多年前,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在边境上筑起了一座城,将军把这座城建在了风口上,这座城市一年四季总有刮不完的风。春天来了,沿着江边一丛丛柳树上绽出一层毛茸茸的新绿,那鹅黄色的新绿亮得直逼人的眼眸,好像能把那盎然的绿直接沁入到人的心里去。可惜一夜暴风,飞沙走石,第二天推开房门再看,无论是街道还是树木,都蒙上了一层黄色的灰尘,刚刚钻出枝头的新绿也随着这大风刮起的沙尘暗淡下去,要不了几天,就被风磨成了粗糙、黑绿的老叶子。边城的人也就像这些树,必须忍得住风霜苦寒的磨砺。这座城的西边是嫩江,东边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晴天的时候登高俯瞰,东边的街道是直的,西边的街道则随着江水的形状,就好像一个没有来得及划完整的棋盘,半边格子半边缺残。城的主街是一个十字路,黑龙江督军府就建在十字路的西北角上。从督军府向东,有一条能容得下两辆马车并排走的宽马道,每天清晨,大帅出门之前,都有勤务兵把马道上的每一块青石板扫得干干净净,日久年深,马道上的石头光滑得如同一片片泛着青色幽光的铜镜。站在马道的路口向东看,一座巨大的宅院伫立在马道的尽头,这座宅院是灰色的青砖瓦房,这便是黑龙江督军吴大帅的家。帅府的门楼很高,在飞檐下镶嵌着砖雕的二十四孝图,那砖雕可不是一般的匠人的手艺,砖雕做得极其精致,砖雕上每个人的鼻子眼睛都看得分明,朱红大门上的狮子头嘴里衔着两个锃亮的铜门环,亮得照得见人影儿。进了大门,迎面便是照壁,照壁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福”字,再往里走是天井,天井四四方方的,正北有一排明三暗五的大屋,房顶由一条正脊和四条垂脊组成,每个弯曲的垂脊上排列着六种神兽。正厅是大帅的书房、客厅和卧房。后院最大的三间房,是大夫人的住处,大夫人爱念佛,也经常请寺院里的和尚来家里做佛事,所以这一进的房子好似一间小型的佛堂,佛堂里供奉着一颗佛的舍利,听帅府的下人说,佛舍利会在深夜的佛堂里头放光。过了大夫人的这进院子,就是侧室们的居所了,房子有左右两排,逢单数的夫人住在左边,逢双数的夫人住在右边,大夫人治理家宅很有条理,就像大帅管理兵营一样。后来吴大帅跟张作霖一起被炸死了,宅院里的人也各自出去寻了各自的活路。宅院的人散了去,房子也倒了好几手,但后住进来的人家,总是住得不消停。有人说,是吴大帅的阴魂不散,想家了,就爱往这座院子里跑,也有人说,这座院子里的阴气太重,葡萄架下面原来有一口井,吴大帅的一个姨太太跟卫兵好上了,怀了孩子,她害怕事情败露,牵连自己的娘家人,就一头扎进了井里。这件事的另外一个版本,是姨太太的私情败露,被吴大帅命人将她填了井,但姨太太被填井之后变成了厉鬼,又把吴大帅也给勾到了阴曹地府……不管怎么说,这座宅子还是这个城市里最好的院子,曾一度荒弃,无人打理。院子最后一任主人,是阿茵的奶奶,她花了两千五百块袁大头,从吴大帅的侄女手里买下了这座帅府。二阿茵记事那会儿,高大的门楼子也被一前一后地堵死,改成了两间房,飞檐下的砖雕因为不合时宜,被人铲了去。住在门楼里的这家人,被称做“门楼赵家”。天井西南角的葡萄架和水井也没有了踪影,那块地上已经盖上了房子,住进了一户姓钟的人家,院里人都叫他们“水井钟家”,其实,钟家人来到这个院子以后,压根就没见过水井长什么样儿。不过阿茵从来不敢到钟家去玩,她害怕地底下会突然冒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来。现在这些住户,都是从房产科分到的房子,1956年,阿茵的奶奶把自己的房契交给了房产科,从此这些房子都变成了公产。帅府不愧是个大宅院,大宅院有大气魄,一口气容纳了十五户人家。十五户人家,总共六十多口人,每年夏天人们都在院子里搪凉炉子,过完了夏天,谁家都不想拆炉子,就在炉子外面继续搭个小煤棚子。大帅府的天井就这样一点一点被蚕食了。阿茵七岁的时候,昔日的大帅府好像一只被撑变形的胃,这里放一个丢失又被找回来的自行车,那里放一堆破砖头,家家户户都在门外支出一个煤棚子,原来方方正正的天井变得犬牙交错,只留出一条狭窄到胖人过不去的小道儿,一直通向马路边。这个大杂院晴天一层土,雨天遍地是泥。阿茵在这个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地方长大,她喜欢这里错综复杂的地形,她清楚每一家煤棚子里的结构,捉迷藏的时候,只要她藏在这里,没有人能够找得到。三阿茵家后院,有两套比帅府略小一些的院子,东院这一家姓马,西院的主人姓宋。两套院子紧挨着帅府,东院是帅府管家的房子,西院的主人是大帅的卫队长。大帅出事儿那会儿,吴帅的卫队长也在火车上,跟着张大帅和吴帅这两位枭雄,一起上了天。管家见大帅死了,他也卖了房子,另寻他处。三套院子的主人两死一逃,都换了主人,但房子的格局仍保持着昔日的样子,呈“品”字型排列,后面的两个院子,好像是帅府的双翼,随时准备拱卫前院的大宅。阿茵的奶奶是通过马先生买下的房子,她买房子的另外一个理由,就是因为马先生也住这儿。马先生是个有趣的人,年轻的时候是京城里有名的票友,少年时,学戏得过梅先生的指点。后来改朝换代,马先生一个人跑到东北来做买卖,他是旗人当中罕有的,能把生意做得像生意的买卖人。马先生做的是房产生意,帮人跑合,买卖房产,卜奎城里有一半房子都是从他手里买进卖出,银子从他手里像水一样流过去。有一年中秋节,马先生提着两盒点心匣子来串门,马先生身材细高,脸色灰白,两条眉毛很浓密,一双眼睛说不上有神,倒也不算难看。他上身穿了一件柞蚕丝的白色衬衫,下身是一条灰色卡其布裤子,两条裤线笔直,好像是两条不相交合的铁轨。脚上的凉鞋是牛皮底的,凉鞋的鞋面也是牛皮,鞋面上有五根黑皮条,中间有一根纵向的皮袢连着,鞋虽然很旧了,但擦得干净,从凉皮鞋里透出的棉线袜子,雪白雪白的。阿茵的奶奶洗了一些香水梨,用一个西式的水晶盘子盛了,放在马先生的面前,马先生很优雅地翘着兰花指,从盘子里拈起一颗带着水的香水梨,从口袋里拿出一方雪白的手帕,轻轻地擦拭了一下,然后在梨子上咬了一口,轻笑着对奶奶说:“谢过瑞妹妹的梨。”阿茵被马先生的手势吸引了,她感觉马先生吃东西的样子是那么风情万种,当时她还没有学过这个词,就已经被马先生的样子给迷住了。她在心中暗想,马先生的样子如此好看,他带来的点心也一定是上好的稀罕物吧!阿茵用手一指马先生放在桌上的那两个点心匣子,对奶奶说:“奶奶!我要吃这个盒子里的点心!”正在吃水果的马先生,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难看,好像正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突然被人捉了奸。他有些难为情地看着阿茵,阿茵的奶奶就好像没有听到阿茵的话,她仍然笑着对马先生说:“小孩子不懂事,容我日后慢慢调教。”马先生脸上的表情有些缓和,但他还是起身对奶奶说:“瑞妹妹不必苛责小孩子,你我小时候在王府里,不也是一样的淘气吗!”说着,他用那会翘兰花指的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一顶凉帽,轻轻地向阿茵奶奶一躬身说:“瑞妹妹,有空我们再聚吧。”奶奶急忙递上一只沉甸甸的篮子,对马先生说:“表哥!过节了,我做了几样小菜给你下酒,食材不精,请您别见笑!”马先生接过那只篮子,也不推辞,他说:“那就谢过瑞妹妹啦!”阿茵的奶奶见马先生接了那只篮子,比她自己得了礼物都高兴,她望着马先生那瘦得像竹竿一样的身影侧着身,通过狭窄的过道,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地 了几下眼睛。阿茵发现了一个秘密,马先生逢年过节时提来的点心匣子大多是空的,有的时候会在盒子里装两块硬得像煤球一样的槽子糕,这两块槽子糕,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别人送给他的。奶奶为马先生辩解说,马爷可不是抠门的人,带着空盒子串门是没有办法。马先生在解放前,花钱如流水一般,解放后,他被安置在房产科管理维修房屋,可怜一辈子都不会干活儿的马先生,不得不拿起了刷墙的长杆子,给人刷墙、抹白灰。解放前,马先生府上有一个丫头,是马先生花了十块大洋从难民手里买的。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在马府给人端茶送水。解放以后,人民解放了。政府不允许私人家里雇用仆人,可这个丫头又找不到她的父母,当时马先生跟她父亲签的是死契,没地方退人,马先生就把她收了房,做了他的续弦。除了年龄差距大一些,马先生待她还是很好的,女人该有的金镏子、金手镯,都给她置办齐全了。三反五反的时候,他的女人站出来,揭发他私藏烟土,马先生被送去劳改两年。从劳改农场回来的时候,马先生原来的那份工作也没了。女人跟马先生离了婚,找了一个年龄跟她相仿的,这个人,是大光明百货公司的伙计,他们是在三反五反学习班里认识的,那时候动员工人揭发自己的老板,他们俩都照方抓药,马先生的女人揭发了自己的丈夫,那个伙计揭发了他的师父。马太太自从认识了这个伙计,她的魂儿就不在自己身上了,她离开了马家,改嫁给这个伙计,把马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从劳改监狱出来的马先生没了营生,三餐难以为继,生活就靠奶奶和宋先生接济。女人改嫁之后,关二爷经常带回一些这个女人的消息,他听说,那个男人把马太太娶回家之后,开始那段日子,俩人好得如同蜜里调油,过了一阵子就不好了,男人夜里经常打她,去水井打水的时候,邻居们都看到了她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关二爷回来,把这些话说给马爷听,马爷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摇摇头,两颗泪珠顺着眼角缓慢地流下。阿茵望着两个空空的点心匣子,噘起小嘴巴,嗔怪说,马爷爷真能骗人!奶奶坐在夕阳里,她的目光望着遥远天边琥珀色的火烧云,悠悠地叹息一声说:“但凡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谁会提着空点心匣子串门?阿茵你要记住,做人不仅要保全自己的脸面,也要学着给别人留脸面,这才是顶重要的。”阿茵听奶奶说,宣统皇帝倒台以后,旗人的铁杆庄稼没了。很多昔日指望着皇帝吃饭的底层八旗子弟,想去亲戚家混饭又抹不开面,就发明了这种走亲戚的方法,拎着一个空点心匣子来吃饭,主家就把这个空匣子留下,但不能点破,当着客人的面打开点心匣子更是大忌,为的是给来吃饭的人留一份脸面。奶奶在小心翼翼地护着马爷的脸面,从那以后,阿茵再也没有动过马爷爷送来的点心匣子。四在昔日的卜奎城里,说起鼎宏盛粮米行的宋四爷,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因为每个人的肚子里,都装着他们家的粮食。宋先生是苏州人,在上海做过小生意,后来得人资助来到了东北,在吴大帅家当过打杂、跑腿的杂役,因为人聪明能干,被吴帅看中,推荐到张作霖的手下做了专门采购粮秣的军需官。张大帅死后,宋先生就脱了军籍,改行经营实业,宋先生开了粮行、粉坊和油坊,不仅遍布卜奎,就连察哈尔、库伦、恰克图也有他的买卖。宋先生大家大业,但他的个头儿跟家产不成比例,宋先生的个子矮小,一双眼睛深深地凹在眼眶里,看人的时候,他的眼神里会暴出一股精光,好像能把人笼罩在他的目光里,让人动弹不得。有人说宋老板的眼神像刀子,又像透视镜,能看穿人的五脏六腑。每当青黄不接的三月天,城外的百姓活不下去,涌进城里讨饭吃,宋四爷二话不说,就把舍粥的大锅热气腾腾地架在他们家粮米行的前面。宋四爷家舍的粥,跟别家的不同,别人舍粥都是要面子,只有宋四爷,里子面子一样都不落。鼎宏盛粮米行每每舍粥,宋先生必要亲自督阵,看着伙计们熬粥,鼎宏盛粮行舍的粥一定是稠的,稠得立得住筷子才行。城里的老人们都说,只要宋四爷的米行开板儿,卜奎城街上就不会有饿殍。宋先生是个戏迷,他喜欢言菊朋的戏,仔细模仿着言老板的唱腔和动作,也有了几分言派的模样。阿茵奶奶当年学戏的师父,是言先生的师兄蔺老板,日本人攻陷了北平,责令艺人为大东亚圣战庆功演出。蔺老板演了一出《击鼓骂曹》,一个小报记者从中发现了端倪,在报上写了一篇评论,说蔺老板有反日倾向。蔺老板被抓进了宪兵队,一口牙都被敲光了,他也不肯向日本人说一句软话。十天以后,蔺老板死在了宪兵队的大牢。宪兵队通知家眷去收尸,全北平的伶人齐呼啦都去了,唱戏的伶人属下九流,但下九流自有下九流的风骨,一个唱戏的伶人能在日本人的大牢里守住了大节,宁舍性命也不肯苟且,全北平的伶人都觉着自己也没有苟且,大家都好像在蔺老板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一份体面。大家伙儿从宪兵队接回他的尸首,蔺老板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人形。尸体血呼啦地被一辆板车拖了出来,众名角亲自为他扶灵,接回家里停灵三日,供人悼念。三日后发丧,蔺老板无儿无女,瑞格格为他身披重孝,蔺老板下葬,是躺在一口金丝楠的棺材里走的,棺材是梅先生出的钱,梅先生曾经跟蔺老板一起同台演过戏,蔺老板死后,梅先生蓄须明志。宋老板少年时,与蔺老板有过一面之缘,当年蔺老板在上海大剧院挂牌唱戏,小宋在大剧院门口摆小摊儿卖瓜子。上海人叫他“小赤佬”,周围几个卖报纸的、拉洋车的,只知道他姓宋,叫他“瓜子小宋”。大上海梅雨天气多,小宋的瓜子受了潮,太太小姐们翘着兰花指,拈一颗瓜子放在嘴里一嗑,马上皱起眉头说:“受潮的呀,要不得啦呀!”说完,把嘴里的瓜子皮往地上一吐,转着曼妙的身子走进了大戏院。小宋等到剧场散场,他的瓜子还没有开过张。卖不掉瓜子,小宋也没有饭吃。他抄着手,缩着脖子,躲在剧院的廊檐底下,可他的衣服袖子还是被一阵携着寒风的雨给淋湿了,寒冷马上透过他那被淋湿的袖子传遍全身。南方的冷跟北方的不同,那是一种丝丝入骨的冷,那种冷,初识不以为然,但你若是待久了,那种冷就像无数个小虫子,细细密密地往你的骨头缝里钻。蔺老板走出剧场,在闪烁着五颜六色灯光的霓虹下面,看到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蜷缩在大戏院的廊檐下。蔺老板向那孩子走过去,孩子用干涩的嗓音叫卖了一句:“卖瓜子……”小宋的声音透着无力,出卖了他两天都没有吃饱饭的窘况。蔺老板关切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摆在孩子面前那一小袋子瓜子,对跟班的说:“这些瓜子我都包圆了,不拘多少,给孩子两块大洋吧!”那年月,一块大洋就能买五十斤美国精白面,够三口之家活一个月了。跟班的听了蔺老板的话,不敢怠慢,急忙从口袋里拿出两块现大洋放在了孩子的手心里,又把那一小袋子受了潮的瓜子挂在了给蔺老板拉包月的黄包车的车辕上。蔺老板摸了摸小宋的头,轻声说:“孩子,你这么小就出来谋活路,不容易啊,我跟大戏院定了半年的合约,在这半年之内,你若有事情来找我,我都在的……”小宋忍住了眼泪,没有让它流下来,他用这两块现大洋当本钱,开始了他一生当中最重要的投资,一路向北,一直来到了卜奎城,当时的卜奎,是黑龙江的首府。五宋先生第二次跟恩人相见,是在1930年的冬天。张少帅赶走了阎锡山,带兵进了北平城,小宋是骑着高头大马进的北平城。已经从军了的小宋今非昔比,脚上是锃亮的马靴,灰色军服呢大衣笔挺。小宋的军装熨烫得一个皱褶都没有,头发梳得光滑,苍蝇落上去都滑脚。个子虽然小,但手里握着大权,除了兵权,掌管粮秣才是最大的实惠。张少帅喜欢漂亮衣服,喜欢漂亮女人,他手下的军官也都纷纷效仿,那时候小宋还小,他只喜欢漂亮衣服,对漂亮女人没有概念。小宋到北平第一件事,就是寻访蔺老板,当时蔺老板在湖广会馆唱戏,小宋在湖广会馆一连包了蔺老板一个月的场子,小宋不想这么猴急地与恩人相见,他想要把这场压大轴的戏码放在最后,要唱就唱出彩儿。第一天演的是《打渔杀家》,蔺老板演萧恩,扮演萧桂英的,是宜王府十七岁的瑞格格,蔺老板的弟子。小宋第一次见到萧桂英,魂儿便被她那双流盼的美目给勾走了,舞台上的萧桂英,就是小宋心中漂亮女人的模板。那三天的演出,前台后台都摆满了花篮,小宋给蔺老板送的花篮,大得出了圈儿,上署着“受恩之人百拜”,蔺老板一生最爱助人,他压根想不起来,这个受恩之人又是哪一位。时局瞬息万变,还没等小宋想好如何跟蔺老板相见的这场大戏该怎么唱,东北军就撤离了北平。小宋身不由己,还没有来得及跟恩人见面就离开了。张大帅在北归的火车上被日本人给炸上了天,小宋因为押送粮食,错过了这趟通往天国的火车。六住在宋先生家偏厦子里的关二爷,五短身材,脑袋好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狮子头,跟脑袋一般粗的脖子连着脑袋,中间好像没有粗细变化。关二爷的祖上是有过功名的,家里有御赐的黄马褂,曾祖父是满洲巴图鲁,他爷爷是僧格林沁王爷手下的一员悍将,八国联军入侵北京那一年,僧王爷带领两万五千满洲铁骑发动了一场自杀式的冲锋,关二爷的爷爷骑在战马上,被马克辛机枪打成了一面巨大的肉筛子。世上的风水总是轮流转,到了民国,关二爷家祖上挣下的黄马褂和“满洲巴图鲁”统统不做数了,出身满洲镶黄旗的关二爷会摔跤,爱养马,有把子好力气,文事也有一桩爱好,他会拉胡琴,喜欢铜锤花脸。旗人没有了铁杆庄稼,关二爷为了糊口,只能在脚行讨口饭吃。1948年,解放大军围北平。城内粮食奇缺,关二爷听说关东能活命,就从北平城里跑出来,一路向北,来寻瑞格格。论年龄,关二爷比阿茵的奶奶小不了几岁,若论起辈分来,他管阿茵奶奶叫二姨儿,老家儿几代人留下的辈分,没道理可讲。关二爷初来东北的时候,一直帮瑞格格家养马,经关二爷的手调教出来的马,都是好马。那时候瑞格格家里供着几十口人吃饭,也不差关二爷一双筷子一个碗。解放后,粮食统供统销,没有工作就上不了户口,没有户口就没有粮食。阿茵的奶奶给关二爷在运输社找了一份赶马车拉脚的工作,关二爷总算是有了饭辙。他在卜奎城里没房子没地的,只有阿茵奶奶这一门亲戚。阿茵的奶奶跟宋先生开了口,把关二爷安排在宋先生家的偏厦子里住。起初,宋先生死活都不肯要房钱,说瑞格格的亲戚就是他的亲戚。阿茵的奶奶差点跟宋先生翻了脸,宋先生这才同意每个月让关二爷交给他两块钱,但丑话说在前头,钞票宋先生是不肯要的,他要关二爷把房钱折成煤和劈柴,给他拉到院子里就成。关二爷家炕上一套行李卷,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家产,也不像其他车夫那样爱喝酒,他养了一只鸟,叫虎不拉,外号叫“屠夫”,这只鸟不吃小米,专门吃肉,关二爷每隔一天就要去买二两肉喂鸟。大伙儿都笑话他冤大头,这年头,人的胃肠里都找不到肉星儿,还有闲心买肉喂鸟!不是缺心眼,还能是个啥?喂鸟是个精细活儿,关二爷从来都是自己动手,把肉细细地切碎了,喂他的鸟儿。阿茵看关二爷养鸟,她也眼热,想要养鸟。阿茵的奶奶对关二爷说:“茵茵他二伯,给我们茵茵扎个鸟笼子吧!”关二爷听了,放下手里端着的炸酱面,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得嘞!”没过两天,关二爷就把一个用高粱秸编的鸟笼子送了过来,那个小小的鸟笼子方方正正的,里面有一根横梁,是给鸟落脚的,还有一个小酒盅,是给鸟喝水的,用铁片围了一个U形槽,是给鸟放小米儿的地方,笼子上面还用铜丝编了一个小小的拎手。笼子有了,可鸟没有地方淘换,奶奶就给阿茵买了一只小鸡雏,放在鸟笼里养着。每天清晨,金晃晃的阳光洒满了整条胡同,关二爷拎着鸟笼子在前面遛鸟,阿茵拎着她的鸟笼子紧随其后,一个遛鸟,一个遛鸡,一大一小两个人儿沐浴在金灿灿的朝霞里,那一鸟一鸡的羽毛上,也被阳光镀了一层金。七在阿茵的印象中,奶奶很少出门走动,当然,除非有特别重要的大事,非她出面不可。一天傍晚,关二爷神情紧张地走进了阿茵的家,阿茵的奶奶刚刚沏了一壶茉莉香片,琥珀色的茶汤倒在洁白如玉的茶碗里,空气中飘荡着茉莉花的香气。关二爷伏在阿茵奶奶的耳边低声说:“二姨儿!你快过去看看吧,马先生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儿……”“哦?”阿茵看到奶奶的双眉向上一挑,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担忧。她压低声音对关二爷说:“你别声张!我这就过去看看。”说着,起身离开了她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蹬上一双黑色礼服呢面的便鞋往外走。阿茵从三岁的时候就住在奶奶家,奶奶说,阿茵就是她的坠脚星官。阿茵果然不愧奶奶给她的封号,她到哪里阿茵必定跟着。她看奶奶跟着关二爷往外走,急得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穿上鞋就跟着奶奶直奔后院。老马家的院门紧闭,关二爷在外面敲了半天,也不见一丁点动静,阿茵的奶奶示意一下,关二爷平时笨重的身子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只充满弹力的皮球,嗖地一下子跃上了院墙,又从院墙上飞身跳进了院子,他从里面打开了院门。阿茵平生第一次走进马家的院子,庭院虽然不大,但院子里种满了五颜六色的罂粟花。看见院子里的花,阿茵奶奶的神情大变,她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走进第二道房门,阿茵嗅到屋子里飘出一阵异样的香气。此时正是五方六月热天气,阿茵穿着花裙子,可马先生却把自己结结实实地包裹在被子里,包得像一个大号的江米粽子。他坐在炕上,脸色惨白,鼻涕和眼泪好像下雨一样。“表哥,你是答应过我的,怎么又……”“瑞妹妹,我……哎,你快点拿走吧!眼不见心不烦……”马先生说完,用手一指堆在墙犄角的一张黑木花盆架上的东西。阿茵的奶奶走过去,逐一查看那一堆东西,一把薄薄的剃刀片,一盏老式的煤油灯,还有,一块白手帕上摊着的一块黑乎乎的,像膏药一样的膏状物。马先生流着鼻涕对阿茵的奶奶说:“我没碰,真的没碰……”阿茵见奶奶走过去,无限痛惜地拍着马先生的后背,说道:“表哥,我知道你是言行一致的人,你说没碰,那一定是没有碰。”说完,奶奶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条塑料袋密封的“扑热息痛”,拿出两颗药片对马先生说:“表哥,你若是身子实在难受得过不去,就吃两颗去痛片,好好睡一觉,就不难过了。”“哎!我吃,我吃。”马先生就像一个异常听话的孩子,从阿茵奶奶的手里接过半杯水,一仰脖,只见他的喉结一骨碌,两片药就被他吞了下去,阿茵想,马爷爷吃药,比她吃药容易多了,她每次吃药,都要奶奶给她一块糖才行。奶奶又从炕上拿起一只绣着梅花鹿的枕头,用手拍了拍,对马先生柔声说:“表哥,你闭上眼睛睡会儿吧!”“哎!我睡,我睡……”他顺从地躺下,手里拽着阿茵奶奶的手。奶奶没有挣脱,她的手被马先生那双干枯的手紧紧地攥着,好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阿茵的奶奶看着马先生,就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直到看着马先生发出了悠长的呼吸。马先生睡了,奶奶把马先生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被子里,又给他掖了掖被角。奶奶手脚麻利地帮着马先生收拾了一下房间,她把那块中间贴着一些黑色膏药的白手帕揣在口袋里,对关二爷说:“去,拿把锄头来,把他院子里的花都铲了!”“得嘞!”关二爷承诺什么事,永远都是这两个字,干脆利落,像是铁锅炒蹦豆。他说话就走出了房门,来到院子里,用锄头把院子里开得五颜六色的花全都铲掉了。夕阳中丢下了一地落红,枝叶和花瓣混在泥土里,斑斑驳驳,如同大地上裂出了流血的伤口。八过了八月,秋风渐起,天气转凉,宋先生要过生日了。宋先生的六十大寿,无论如何也马虎不得,过去宋先生过寿,都有管家给他操办,鸿宾楼的流水席,凡是见识过的无不竖起大拇指,称赞有加。卜奎城里,不拘贫富贵贱,只要对着鼎宏盛粮行鞠个躬,说一句“给宋老板添寿!”就能到管家那里领一碗寿面的票,鸿宾楼的寿面,海参虾仁做浇头。有的人一天来鼎宏盛粮行拜三遍寿,一天的饭辙就全都有了着落。宋先生的生日在农历八月十九,刚到八月初一,阿茵的奶奶就开始张罗着给宋先生过生日了。那天,阿茵跟着奶奶去了后院的宋家。她们前脚刚进院儿,马先生后脚也跟着来了。自从上次阿茵的奶奶铲掉了马先生院子里的罂粟花,马先生病了一场,但身体恢复之后,他绝口不提那件事了。他不提,阿茵的奶奶也不再问,阿茵知道,这就是奶奶给马先生留的体面。宋先生的院子里种了很多盆兰花,兰花喜欢阴凉,宋先生就让关二爷帮着搭了一个防晒棚,棚子下面摆着一溜兰花,南泥的花盆儿,盆里的兰花有的已经开花,兰花如同处子一般幽静,坐在院子里,总能闻到阵阵悠然的兰花香。宋先生见阿茵的奶奶和马先生都来了,连忙站起身来拱手说:“现在这个时候,能煮碗面吃就不错了,哪敢惊动两位?”阿茵的奶奶笑着说:“看您说的!您若是不嫌弃,您的寿诞我来替您操办,您出钱我操办,只要您别嫌弃就成。”宋先生满脸含笑说:“劳动格格给我操办寿宴,可真是让您太费心啦!”阿茵的奶奶用手指了指宋先生家的西墙,说道:“宋先生一直供着家师的灵位,瑞芝若不替宋先生操办寿宴,那就太不懂事啦!”阿茵见宋先生家的西墙用黄色的帷幔遮挡着,听了阿茵奶奶的话,宋先生忙说:“今天难得瑞格格过来走动,我现在就把恩人的灵位请出来,让你们师徒见个面吧。”说着,他站起身,来到西墙上挂着的帷幔前,拉开那面墙上的黄绸帷幔,西墙的正面挂着一幅蔺老板扮演萧恩的剧照。下面是一条小叶紫檀的长条香案,香案上摆着一个紫铜香炉,剧照的两边有一副对联,上联是“滴水之恩”,下联写着“永生难报”,字是宋老板的手笔,颜体楷书,透着一股正大气象。阿茵被奶奶拉着,来到那张大幅剧照前面,向那挂在墙上的师公鞠了三个躬,算是见过了祖师爷。九阿茵的爷爷在电话局上班,他下班回家,奶奶走上前去,接过了他刚刚脱下来的外衣,来到门外抖了抖尘土,又把衣服挂在了门上画着山水画的大衣柜里。阿茵的奶奶平时很少对爷爷笑,一笑,准是有事。阿茵的奶奶柔声笑着说,“他爷爷,我有点事要劳烦你……”爷爷也同样笑着柔声说:“瑞格格若是无事,从来不会这么低声下气地跟我说话,你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奶奶又说:“宋大哥要过寿了,可现在市面上什么也买不着,我想请你帮我想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又不是食品公司经理……”奶奶的笑意更深,她说:“办法你总是有的,我知道你有办法……”阿茵知道,自己家里的人说话跟别人家里不一样,阿茵家里人说话,从不说破,点到为止。过了几天,爷爷果然拿回了一些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一扇排骨,一条里脊,还有一个大猪头,爷爷把这些东西用自行车驮回来的时候,用麻袋包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被人看见,他像做贼一样,把这些东西搬放到了屋里。大猪头摆在地板上,那头猪在临死之前还睁着眼睛。阿茵来到大猪头的跟前,她跟它脸对脸地对视着。大猪头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好像有些鄙夷地瞪着阿茵,阿茵说不清是恐惧还是生气,她气呼呼地踢了猪头一脚,飞快地跑开了。奶奶看到地上的东西,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对爷爷说:“他爷爷,你真有办法!”爷爷苦笑着说:“这种办法,不用也罢,我可跟你说好了,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奶奶笑着道歉说:“只有这一次,下次说什么也不劳烦你啦!”阿茵后来才知道,爷爷想的办法,就是以检修线路为名,让自己的徒弟把肉联厂的电话线给掐了。肉联厂的电话打不出去,厂长心急如焚,天天报修,也不见有人来修电话。憋了几天之后,肉联厂厂长主动示好,放出话来,可以让电话局维修组的老少爷儿们在肉联厂买到不用肉票的猪肉。能买到不用肉票的肉,这在当年是相当大的诱惑。爷爷带着他的徒弟们去抢修一番,肉联厂的电话通了,阿茵的爷爷和他的徒弟们,也从肉联厂买到了猪肉。阿茵的爷爷是个老实人,他管着卜奎全城的电话维修,这种办法只是迫不得已,平时是绝对不用的。十宋老板的生日在八月十九,可在阿茵他们家里,头三天阿茵的奶奶就开始忙活了,猪头是要用烙铁细细地燎,不能带一点毛。排骨需要剁成大小均匀的块儿,大了不合规矩,小了又上不了席面。除了猪头和排骨之外,奶奶还生了一盆脆生生的绿豆芽儿,绿豆吸足了水分,一天天地见长,几天之后,绿豆芽就像一根根胖娃娃的手指头了。奶奶交给阿茵一个活儿,用剪刀把生好的绿豆芽掐头去尾,只要中间的一段,而且不能长也不能短,一个豆芽不能超过一寸长,奶奶说,切菜超过一寸长,那就不能叫菜了,是铡马料。因为有了宋爷爷的生日宴会,阿茵的生活里充满了盼头了。八月十九这天,奶奶终于把菜全部做好了,奶奶从仓房里找出了一个许久不用的食盒,食盒是黄花梨雕的,落了很厚的灰,有一种失意贵族般的落寞。奶奶用碱水把食盒里里外外地刷了好几遍,终于露出了黄花梨木沉稳大气的花纹。从奶奶开始操办寿宴的时候开始,阿茵就成了得力的小助手,不是剥葱就是剥蒜,还有剪豆芽,削黄瓜皮,洗盘子,奶奶拿出了一套平时自己都不舍得用的天青色龙泉窑餐具,每个盘子上都雕刻着吉祥图案,鸳鸯戏水、莲花鲤鱼、凤穿牡丹……菜有荷包里脊、红烧排骨、扒猪脸、罗汉菜心、香菇酿里脊茸,炒绿豆芽是奶奶的拿手好菜,越是平常的小菜,越能考验厨子的功夫,这道菜火大就烂了,火小了不入味,阿茵奶奶炒的绿豆芽刚刚好。除了几个热菜之外,冷盘也是下了大工夫的,一盘猪头肉片得薄如蝉翼,醋酿老黄瓜,放了冰糖之后,甜酸爽口,炸花生米看着有些俗气,但花生米上裹着一层糖浆,就变成了一粒粒金黄色的琥珀花生。奶奶一口气做了这么多菜,看得阿茵直流口水。十一奶奶提着食盒,领着阿茵穿过逼仄的大杂院,来到后院里,宋先生和关二爷早就在遮阳棚下面摆好了饭桌,马先生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的花生、瓜子,宋先生泡了一壶碧螺春,三个人正坐着说闲话。院子靠西墙放了一张小桌儿,上面摆着来宾的礼物,关二爷的礼物是两只野兔儿,他跟朋友借了猎枪,骑车跑出几十里路,在草丛里蹲了大半夜,才打回这两只野兔。马先生也给宋先生带了一份寿礼,八扎银丝细面,每一扎面条上都拴了根红线。这银丝挂面,阿茵看着眼熟,那是几天前,奶奶叫她给马爷爷送过去的,只不过那时候,挂面上还没拴红线。阿茵从小就心眼灵光,她知道,奶奶让她送挂面,也是为了马爷爷的体面。奶奶把食盒撂在桌子上,从偏襟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物件来,走到西墙的小桌前,笑着说:“给宋爷添寿!”关二爷好像是个司礼官,拉着长声喊了一声:“老坑翡翠玉扳指一件!礼!”宋先生听了,急忙站起来回礼说:“格格!可使不得!这么贵重的东西,宋某不敢收!”奶奶走到宋先生的身边,一把将他按在了椅子上,说道:“今天你是寿星,拒绝客人的礼物,那就是你的不对啦!”“格格,你让我说什么好?”奶奶说:“翡翠扳指我是送给你啦,你若是不愿意戴,那就摆在供桌上,给我师父瞧着吧!”听了这句话,宋老板不再推辞。奶奶一边从食盒里把做好的菜一样一样地摆在桌上,一边笑着对宋先生说:“今年你都六十啦,该高兴高兴!如果酒喝得不尽兴,那就是嫌我的菜做得不好。”宋先生这才换了笑脸说:“我哪里是不高兴,只是刚才走了一会儿神,想起当年格格跟我的恩公在湖广会馆,格格当年扮萧桂英的模样,真是俏皮得很!”马先生也站起身来向宋先生拱手道:“我从小顽劣,学艺不精,从来不敢公开唱,怕给我师父丢人,今天咱们没有旁人,我一会儿给宋先生唱一段我师父亲授的,梅派的《贵妃醉酒》,给宋先生添寿!”关二爷说:“我从小就爱看花脸戏,一会儿给宋爷来一段《刺王僚》,在座的老几位都是行家,可别笑话我!”奶奶脸上的笑容总是那么温婉,她说:“别看我们关二少长得像个猛张飞,其实心思细密,脸皮儿又薄,我们今天都是来给宋爷贺寿的,谁能笑话你?”阿茵站在一旁,心里明白奶奶的话是指谁,马爷依仗自己跟着梅老板学过几天戏,一般人都不在他眼里,笑话起人来尤其刻薄,奶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堵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嘴。奶奶把菜一样一样从食盒里拿出来,大家看一个称赞一个,宋先生拿出一坛子女儿红,他说是早年埋在地下的陈酒,刚刚起出来,坛子上还沾着黄土。关二爷比在座的都小一辈儿,他负责给大家倒酒。黄酒倒在了玻璃高脚杯里,如同流淌的琥珀。奶奶端起酒杯对宋先生说,“今天是宋家四哥的好日子,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阿茵的奶奶敬酒,宋先生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然后起身离开座位,来到天井正中,双膝跪下,冲着天空举起酒杯,对着虚空说:“娘!儿今年六十啦!你在天上,受儿一拜!”说完,把酒洒在了地上,冲着天空磕了三个响头,宋先生家院子里铺着青色的方砖,他的头磕得青砖咚咚作响。关二爷马上替宋先生斟满第二杯,宋先生又把酒杯举过头顶,对着天空说:“恩公,当年若不是你的资助,我小宋,还是上海街头的小赤佬,哪有后来的荣华富贵!”说完,又把第二杯酒洒在了地上。第三杯酒,他高高举起,又洒在地上,宋先生没有说话,只是长久地仰望着天空,大家都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但谁都默不作声,阿茵也屏住呼吸,不敢多嘴。敬完了三杯酒,宋先生起来的时候腿麻了,毕竟是六十岁的人了,站起来很艰难,关二爷急忙上前将宋先生扶起来,让他坐到了椅子上。宋先生敬完了三杯酒,马上换了一副笑脸,对阿茵的奶奶说:“瑞格格,我有一个不情之请……”阿茵的奶奶笑着说:“你我多年至交,有什么说不得的?”宋先生说:“几十年前,我在湖广会馆包了恩人的场,天天去看《打渔杀家》,那时候,恩公扮萧恩,你演萧桂英,那出戏一直让我魂牵梦绕,这些年我也一直都在学,几十年啦,就想跟格格一起演一回……”阿茵的奶奶听了,格格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你想演萧恩,不就是想要大我一辈儿吗?”奶奶的一番话,把在座的人都逗乐了。马先生说:“舞台上的辈分是不做数的,梅先生跟言先生也合作过这出戏,难道梅先生还矮言先生一辈儿不成?”听了马先生的话,大家笑得更欢。奶奶对阿茵说:“阿茵你出去站在门口,奶奶跟宋爷爷一起演会儿戏,你如果看有陌生人往这个院里来,你就喊一声‘我饿啦’,我们就知道有人来啦!”阿茵的心里百般不乐意,但她不敢违拗奶奶的话,奶奶让她出去站岗放哨,她只好磨磨蹭蹭地走出去,站在大门外。阿茵的耳朵好像被拉长了,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四周无人,院子里响起了压低的唱腔,开场的是关二爷,先是《刺王僚》,阿茵感觉关二爷的唱腔有点着急,这唱腔跟他的人一样。再往下听,是“海岛冰轮初转腾……”马爷爷学的是梅先生的唱腔,虽然人长得不如梅先生,但唱腔却是梅派真传,阿茵觉得,听唱要比看人舒服得多。阿茵再往下听,是《打渔杀家》,萧恩的西皮慢板: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卧,报晓鸡惊醒了梦里南柯。二贤弟在河下相劝于我,他劝我把打鱼事一概丢却。我本当不打鱼家中闲坐,怎奈我家贫穷无计奈何。清晨起开柴扉乌鸦叫过,飞过来叫过去却是为何?紧接着,阿茵听到奶奶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遭不幸我的母早年亡故,抛下我到如今一双大脚……”阿茵的奶奶确实是一双大脚,满洲女人不兴缠足。紧接着又是宋爷爷的念白,他装模作样地对阿茵的奶奶说:“儿呀,为父怎样嘱咐于你,不叫儿渔家打扮,儿还是渔家打扮。”阿茵听到奶奶的声音也在装嫩地说:“孩儿生在渔家,长在渔家。不叫孩儿渔家打扮,怎样打扮?”宋爷爷果然是在装大辈儿,他故作不悦地说:“哽,不听为父之言,儿就为不孝……”阿茵又听到奶奶在嗲声嗲气地说:“爹爹,不必生气,孩儿改过就是!”站在门外的阿茵实在受不了了,她心里万分委屈地想,自己的奶奶辛辛苦苦地给宋爷爷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来到他们家,还要给他装女儿,这叫什么事!想到这里,阿茵站在门外,伸直了脖子大叫一声:“我饿啦!”院子里的唱念戛然而止。阿茵回到院子里,两个老头儿一个老太太,大家都用讨好的眼神看着她,奶奶拍了拍阿茵的头,说道:“阿茵能管事啦!”阿茵一梗脖子,躲开了奶奶的手,奶奶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马爷爷是个老江湖,见阿茵不高兴,急忙夹了一块荷包里脊放在阿茵眼前的小盘子里。奶奶感激地看了马先生一眼,忙说:“今天是宋先生的好日子,吃菜吃菜,看我做的这些菜,口味怎么样?”宋先生夹了一块薄薄的猪头肉,放在嘴里嚼了嚼说:“嗯,香而不腻,软而不烂,这年头,还能吃到这种味道,真不容易!”关二爷感觉这种场面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只是埋头喝酒。马先生说:“格格做的扒猪脸,跟鸿宾楼的口感是一样的,昔日的鸿宾楼改名叫立新饭店,那味道,除了盐味,其他什么味道都没有!”阿茵既不吃饭也不说话,就那么板着脸坐着,奶奶知道阿茵的性子倔,如果当着众人训斥她,她肯定会让人下不来台,于是起身告辞。马先生见阿茵奶奶祖孙要走,也急忙起身告辞。宋先生的寿宴,虎头蛇尾地收了场。宋先生兴趣阑珊,但他仍然还是那么彬彬有礼地站在门口,望着大家散去。十二阿茵放学回家的时候,看到两个穿着吊兜干部服的坐在他们家的客厅里,好像在跟奶奶说着什么严肃的事。阿茵从小就怕这样的场面,她一紧张,就想上厕所,赶紧躲进了堆放杂物的小偏厦。这里是杂物间,却是阿茵的天堂,她把奶奶不许她往家里拿的东西都藏在这里了,有跟男孩子换的玻璃球,有她从马路上捡回来的碎瓷片,阿茵只有在这间屋里,才会感觉到自己是这里的主人。那两个干部在奶奶的客厅里坐了很久,他们离开的时候,奶奶的两只眼睛通红的,出来送客人,一直送到大门外。阿茵看着那两个客人离去后,急忙跑到奶奶的身边。奶奶用鼻音很重的声音对她说:“你二伯殁了。”“二伯那么结实的身子骨,怎么会……”“你二伯是好样的,不愧是满洲巴图鲁的子孙……”阿茵和奶奶聊天,不在一个频道上,但她们就一直这么说话,奶奶很多不想对别人说的话,都说给阿茵听,阿茵充当了奶奶寂寞时的倾诉对象。奶奶说的二伯,就是关二爷,他给阿茵做过鸟笼子,阿茵跟着他一起遛过鸟,用关二爷的话说,我们爷儿俩有交情!关二爷在运输公司赶马车,那是一家国营的大运输社,运输社里的马,都是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关二爷总说,这么好的马,拉车可惜了。那一天早晨,跟所有的早晨没有一点分别,关二爷带着一只猪腰子饭盒,里面装了两个窝头,一点黄豆炒芥菜,骑着自行车出门去上班。到了工作岗位,他接到的活儿是去水泥厂运水泥。这个活儿很脏,灰尘暴土的,不过补助费高,一天多给一块钱,关二爷很乐意去水泥厂干活儿。当他和另外两辆车拉着满车的水泥回到市里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小学校的学生放学,背着书包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挤满了一条街。关二爷跟同事一起吆喝着马车往前走,突然,他同事赶的那辆车,驾辕的马毛了,惊马拖着一车水泥,向人群冲去,那些孩子笑着闹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来自后面的巨大危险。关二爷自诩他懂马,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勒住了自己的这辆马车,一个箭步蹿到前面的那辆车上,死死地拖住了马的缰绳。但这匹马不认识关二爷!根本不买他的账,继续往前冲,眼看就要踏倒一大片孩子!关二爷红了眼,甩掉了外衣,钻到马肚子底下,露出结实的肩膀,去靠那匹马的肚子,马被人一挤,立刻改变了方向,往一条窄胡同里跑去。这条胡同很窄,只能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过,关二爷还是死死地抓住缰绳,希望能把马勒住。胡同实在太窄,马奔跑的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但是,关二爷的身体也被马拖在了地上,他是想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和力气把马坠住,但他还是低估了马的力气。马向前奔跑着,关二爷的后背皮肉已经在地上磨出了一道血痕,关二爷被马拖着,突然一根水泥电线杆出现在眼前,他来不及撒手,头就重重地撞在了水泥电线杆上。马车受了外力的震动,水泥袋子从车上掉下来,重量发生了变化,马车翻倒在地上,受惊的马被车别住了,关二爷的脑袋也变成了一颗鲜血淋漓的狮子头。关二爷失血过多,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断了气。关二爷死后,他的事迹刊登在报纸上,他的名字是关铁良同志。运输公司领导给关二爷申报了革命烈士,关二爷在卜奎没有亲人,大家只知道他家有个二姨。领导来到阿茵家,是来商量关铁良同志的后事应该怎么办,同时也问了阿茵的奶奶,对组织上有什么要求?奶奶从关二爷家的炕上找出一只小皮箱,里面有一个包袱,包得整整齐齐的。奶奶对那两个运输公司的领导干部说:“这包袱里的一点东西,是关家祖上传下来的,如果领导体恤,请允许我把这件衣裳给孩子穿上,让它陪着孩子一起上路吧!”领导好像是怕包裹里装着什么可怕的毒物,只是用手扒拉了一下包裹,露出明黄色的一角。领导说:“这恐怕不行,革命烈士,我们已经给他准备了中山装,哪能穿成这个样子,这不是四旧吗!”奶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跟那两个领导干部模样的人争辩,她打开了那件包裹,拿出一件黄马褂,布料已经糟烂了,一拆就出一道口子。阿茵的奶奶小心翼翼地拆了一个晚上,将那件马褂拆开烫平展,用手针连成了一条褥子面,她用那件前清的旧马褂给关二爷做了一条明黄色缎子面的褥子,铺在了棺材里。那件黄马褂以别人看不懂的形式陪着他,埋到了泥土里。关二爷死后,奶奶和宋先生轮班去喂他养的那只“虎不拉”,那鸟见了肉也一动不动,蹲在笼子里,好像一只雕塑一般。三天以后,那鸟就彻底断了气。阿茵的奶奶长叹一声说:“什么人养什么鸟,果然不错啊!”宋先生从自己的屋子找出了一只抽盖的匣子,这只匣子做工精巧,好像盛首饰的。奶奶用拆了那件黄马褂的边角料铺在盒子底上,把那只“虎不拉”鸟葬在了关二爷的身旁。十三在阿茵上大学的四年当中,马先生、宋先生和奶奶都走了。自从关二爷死后,那老几位也没了生气,他们再也没有凑到一起唱过戏,阿茵也在心中暗自后悔,当年若不是自己喊了那一嗓子“我饿了”,他们也许会玩得更开心。老几位掉队,是从马先生开始的,马先生走得极好,是睡着了的时候走的,马先生没有单位管,死了交给民政局去火化。阿茵的奶奶说什么都不肯,她对居委会主任说,马先生是她表哥,后事由她来办。马先生出殡没有什么人送,只有阿茵的奶奶跟宋先生两个老人,一直走到了北城门外。埋葬马先生的那块地,是宋先生家的老坟,说是老坟其实不老,坟墓里只埋葬了宋先生的母亲,旁边是他先后娶的两房太太,这两个女人加在一块儿,都没有活过宋先生。宋先生在卜奎发展得好,就回到姑苏城,将他母亲的坟迁到了这里。宋先生的母亲是他爹收房的丫头,而且不是明媒正娶的那种妾,那种身份,是进不了宋家祖坟的。宋先生为了安置母亲,才买了这块地,后来夫人也死了,这块地才有了宋家老坟的规模,其实偌大一片地里,只有三个坟头儿,也挺孤单的。可怜马先生一辈子都在倒腾阳间的宅院,却没有给自己身后留下一寸容身之地。马先生葬在宋家的坟地里,实在是不合礼数,阿茵的奶奶说要买宋家一块阴宅地埋葬表哥。宋先生说什么都不肯,他说马先生也是他的朋友,最后他们俩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以宋先生母亲干儿子的身份,将马先生葬在了宋家的老坟里,一生富过也穷过的马先生,莫名其妙地睡在宋家的老坟里。阿茵一直想,奶奶和宋先生,替两个死去的人认了干亲,也不知道马先生和宋先生他娘愿意不愿意。

文章来源:《黑龙江教育》 网址: http://www.hljjyzzs.cn/qikandaodu/2020/0922/48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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